凉弓

【团兵】Black Tea Man 10

10

按照俱乐部的规矩，线上线下的训练要交替进行。

利威尔到目前为止还是单兵作战，不过晋级的速度很快。每升上一个新的级别，都会有几次在内部场地实际演练的机会，场景和玩法也会相应变化，但攻击的目标还是模型。

比起过于刺激的线上游戏，现实反而无趣得多。幸好埃尔温每次都会陪他，算是这个苦差中难得的慰藉。

 

埃尔温还带他去骑了马。

那是另一个会员制的地方，利威尔怀疑跟这个俱乐部是一家的——没什么理由，他就是这么觉得。

如今利威尔对于这游戏的复杂玩法已经有了完全的心理准备，要是哪天埃尔温说他还得去学野外求生那一套，他也不会多说一个字。毕竟不久前，他才被问过会不会游泳，还通过了一个横渡河流的测试。

利威尔什么都没问，收拾好行李就跟着去了。倒是法兰听说他要去骑马之后，反复叮嘱他拍些照片回来，他跟利威尔一样，一直在城里呆着，连动物园都没有去过。

马场在一个偏僻得连手机信号都接收不到的深山，他们开了好几个小时的车，最后一段路直接是车轮碾出来的，草地上泥土裸露，两条并排的压痕蜿蜒曲折，向远处延伸。

不知颠簸了多久，利威尔总算看见了远处的屋顶，这些建筑样式古老，规模比他想象得要大得多，低调地藏身于密林当中。

 

埃尔温很快办妥了手续。马匹都放养在山坡上，他走到栅栏边吹了声口哨，没过多久，就有一匹白马小跑着来到了跟前。埃尔温拔出门栓，把他的马放了出来，然后给利威尔也选了一匹。

他用了一点时间教导利威尔怎么给马匹套上装备，以及骑手需要知道的所有口令。

一开始的行程安排并不困难，只是单纯的观光，等利威尔和马匹互相适应——正好埃尔温知道附近一个绝佳的风景点，视野开阔。

他的马熟门熟路地走上一条被植物遮挡，几乎难以辨认的小路，驮着他一路朝山上行进。

利威尔紧跟在后面，随着马匹的运动节奏，摇摇晃晃地凝视着他的背影。

这是一副由马背上的男人、茂密丛林、斑驳阳光和湛蓝天空组成的图案，里面充满了令人心动的细节，比如说不时从埃尔温肩侧擦过的球形花簇，流动变幻的轻薄云彩。只要加上一副画框，就能挂上美术馆的墙壁。

利威尔只看过一次画展，跟埃尔温一起，并不是冲着展品去的，他一直觉得那种地方跟他无缘。现在他想，或许他还可以再去。

 

他们走得很慢，将近一个小时才走到目的地，这里没有了树木遮挡，山间的植被随着气流变化，在风中波浪般运动，规则而整齐。

利威尔拉高了衣领，把手贴在马匹的皮毛上汲取温度。

“这里有些野生动物，不过多数都是无害的。”埃尔温从包里掏出一副望远镜，转身递给利威尔。

利威尔接过来，先研究了一下正反方向，才举起来贴在眼睛上。

他们所在的地方是附近的一处高地，从山侧的峡谷、溪流，到山脚的平原，一切都毫无遮挡地展现在眼前。

“你喜欢现在的工作吗？”

他听见埃尔温在问，夹杂着风声，试图把他拉回被水泥包围的日常生活。

“还成。”利威尔回答。

他不讨厌打扫卫生，也不觉得工作特别辛苦。

“考虑过职业规划吗？”

“规划？规划什么？”利威尔说，有点心不在焉。望远镜对他来说还是个新鲜玩意。

他刚发现了一个小规模的牛群，正在水中零星散开觅食，于是着迷地盯着它们咀嚼的动作，看那些绿色的水生植物怎么一点点地被吞进嘴里。

“你有没有想过接下来想要做什么工作。”埃尔温换了个说法。

“我签了两年的合同。”利威尔回答，他的合同期才刚过半。

在他习惯的情况下，如果有人问起他接下来的打算，那多数是指当晚的计划，或者第二天。

“那之后呢？”埃尔温坚持不懈地追问。

这次利威尔放下了望远镜。他终于注意到了，他们的对话好像在围着同一个问题打转。

“清洁工？”利威尔想了想，不确定地说。

他现在有了一份固定的工作，合同还有大半年时间，加上埃尔温也在……看不出还有什么需要规划的地方。

除非他们不打算给他续约了，他想。

“我其实是想知道，为什么……”稍微顿了顿，埃尔温继续说道：“你会来学校工作？”

利威尔没想到会在埃尔温这儿听到这个问题。

他住的社区有时候会来一些这样的人，问很多问题，很多为什么，要帮助他们规划人生，寻找生活的意义。他们的自我介绍里通常会提到一些项目名称，一些陌生单词，有的听起来很友善，有的显得很专业，过于专业了，他听不懂。

那帮家伙，简直想要给每件事都找个理由。他就从不去想这类问题，他现在是活着的，哪天可能就死了，这事没什么好想的。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。

他认为这算是个常识。不过也有人不肯接受，她大喊大叫，管这叫“麻木的生活”。那也是个志愿者，看起来就一副很聪明的样子，只是还太年轻，不知道怎么应付强烈的挫败感，情绪失控了。

顺便说，利威尔不是那次情绪爆发的冲突对象，他只是恰好在场。

他也不知道那场争吵最后怎么收场，有没有什么结果。当时他正急着去干活，赚三个人的生活费。

“我没得选，轮不到我挑挑拣拣。”利威尔说。

他周围很少有人会到外面工作——即使是离社区只有几英里远的地方。大部分人宁愿忍受半失业，低于法定标准的工资，也不想冒险外出看别人的白眼。很多人都相信，仅仅是简历上填写的地址就会让他们低人一等。

法兰试着出去干过一段时间，但没有坚持太久，也不肯满足伊莎贝尔藏在一堆问题下的好奇心。幸好他现在算是过得不错，盘下了一间铺面，跟女朋友一起开杂货店。

当然，跟大部分的邻居一样，他们两个都没有存款，不过利威尔当时刚好拿到一笔酬劳，付完店面押金和第一个月的租金之后，剩下的部分还够让伊莎贝尔去买她想要的CD。

一张新的CD最多让她情绪高涨个一天半天，不过她的偶像很多，还经常在变，所以总是有新的快乐泉源。

利威尔记得她听歌的神情，看起来很幸福。

“我没什么特别想做的。”

他没存下什么钱，但也没负债，没有欠缴的账单，还能让身边的人开心上那么一时半会。

“不过我觉得学校不错。”利威尔说，“我喜欢你的课。”

“谢谢。”埃尔温的嘴角翘了起来，“我想我大概有点优势。”

“我父母都是老师。”这还是他第一次谈到自己的出身。

“所以你从小就想当老师？”利威尔觉得这挺像他知道的埃尔温，总把事情计划得井井有条。

“我想过很多。”埃尔温说，不置可否，“你呢？”他反问。

利威尔从不参与关于童年的讨论，他不喜欢说谎，真相又太容易把气氛搞砸。

但这话题转换得相当自然，气氛也很融洽，他毫无抵触地接了话：“我小时候想当警察。”

他翻出了那些早已封尘的往事，时间过去得太久，他甚至没办法一下子回忆起它们的原貌。

“不……算是保安吧，反正那时候觉得都差不多。”

他母亲工作的地方请了保安，他年纪太小，把他们的制服跟警察搞混了。他特别喜欢其中一个，很希望将来能像他一样厉害，有能力去保护别人。

很多年后他才真正理解他的处境，他坐过几年牢，有故意伤害的前科，找不到什么正经事做，只得去地下妓院里当打手，严格来说算不上保安。

后来利威尔确实变得比那个人还要厉害，但做过的事情……不说也罢。他没死在街头，这就很不错了。

“你去安保公司问过吗？”埃尔温问。

“那些公司都要看文凭。”利威尔说，没去纠正埃尔温的误会。

他和法兰陪着伊莎贝尔看过几天中学课本，三个人越讨论越糊涂，他只好打发她去报了一个补习班。她出事之后，利威尔去找过学校，接待他的是个穿着套装的女人，典型的正经人模样，自称能记起每个学生的样子。她用手绢擦了几次眼角，但坚持说自己对退款的事情帮不上忙，一切必须照合同办事。合同很长，密密麻麻的小号印刷字体挤满了纸面，利威尔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看了看，至少伊莎贝尔的签名是真的。

这时他想起了事情的源头，于是补充道：“我跟别人说好了要找份正经工作……学校就挺好，我觉得她应该会喜欢学校。”

那份合同对埃尔温来说肯定算不上难事，他的税务申报表就是埃尔温帮忙填的，帮了大忙，有公司专门帮忙做这个，收费顶得上他几天的工资。

他理解埃尔温为什么不会喜欢上自己，说真的，他们两个根本就不属于一个世界。